And_yan [樓主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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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给小张发短信,“下周要是没事,我们就请个假,去凤凰玩一圈啊?” 不久小张回,“又没考上,我才不要安慰奖。” “看你傲的,数九隆冬的梅花儿见了你都自愧不如。” “结婚的时候再说吧。” “结婚是结婚,下周是下周。我去联络旅行社,你准备一下请假的事吧。” 小张见我动真的,急道,“那不要跟旅行社啊,我们自己去就行。” 就这样,我俩一起坐上了南下的客车。 车子行驶在盘山路上,睁着惺忪的双眼看到那些葱茏的山和绿油油的稻田,心情又转而高涨起来。 老房与旧屋环抱在山中,街道错综复杂。因是淡季,人不算太多。 小张带我去虹桥,到了却又不说话。周遭是淡淡静静的人流,细细碎碎低声说着关于时光的故事。 小张望着远处入神,我看她的背影,瘦小又寂寞,我却不知这副小小的身躯里,埋藏了多少死在心底的经历。就像我的心里永远住着一个早已不见的人,我不知小张心里如今还剩下多少空间给我。 何事秋风悲画扇? 我突然觉得我们两个其实都很可怜,便在后面抱住了她。 小张在我怀里,懒懒的说着几年前这里还没有那个店,那里还没有这个店,哪里哪里有怎样的物什,哪里哪里有什么样的摊主。她用一种旁观的语气,变相的说着自己的故事。 我跟着她的思绪,可以联想到几年前扎着马尾穿着牛仔裤的小张,在唇上有稚嫩绒毛的男朋友身边,开心的在相机前摆着可爱的造型。 那个时候她还是没有钱,可是她比现在开心。 我知道此刻小张心情不错,可是她再也无法撅着嘴,在我的镜头前,像过去那样笑了。 她挽着我,淡淡的走在河边。我们各怀心事,互不打扰。 我此刻眼里,也全是小丽的影子。 我仿佛又看见她,穿着翡翠色的裙子,在前面一颠一颠的走,肩膀下的长发跟着一跳一跳。我要是陡然吓她,定会把她弄得一个激灵,继而追着我轻轻的打。 想着想着,就笑出声来。 再看小张,也是陷在笑意中。
挑了靠江的吊脚楼客栈,窗外正好对着万名塔和那一带轻舟荡漾。 夜里小张的呼吸与江面轻轻波涛重叠在一起,刻住了那时的梦。远处有苗女迎客的山歌,飘飘渺渺落在水云之间。 你看这暮色蔼蔼西风紧。 路过酒吧,我们便去落座。 有人抱着吉他唱罗大佑的恋曲八零,听得心里一阵潮湿。 春风秋雨多少海誓山盟都随风远去。 在路边买了一包白沙,吸了几根,把剩下的大半包都放在了桌上。 走时,小张看到,提醒我,“你的烟。” 我带着小张往外走,“不要了,搁那儿吧就。” “多浪费啊。” “哪儿会。” 小张就懒得再与我争辩。很多时候,她对我往往是报以不屑一顾的态度。甚至连吵架她都懒得跟我吵。毕竟我只是个职专生。 那时候小丽问我,“你呀,整天吸呀吸呀,多伤身体啊!” “总会戒的啊!” “鬼才信咧!” “是真的!”我笑着瞥小丽,她素白的脸上没有一点皱纹,“比如,我当爹前。” 小丽陪着笑,笑的很假。 我以为她能感受到我在想什么,然后顺从得靠过来,低眉顺眼道,“我给你生个孩子啊!” 然后我就被鼓起了勇气,冲破了世俗的枷锁,斩钉截铁道,“好啊!”从此我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。 可她终归没有,只是离远了,对我憨憨的笑。 现在想来,那么懂我的小丽,当时笑得是多么惨绝人寰。
离开凤凰的前一晚,去江边放河灯。 小张提前写了个字条,团成团,顺势放在河灯里,慢慢的飘得远了。 “笔呢?” “干嘛?” “我也要写啊。” 小张从包包里翻出笔和纸给我。然后一脸落寞的寻找自己放得灯,河面的烛火映得她的脸红彤彤的。 我写下“身体健康”四个字,塞到灯边,小心的放走了。 “写了什么?”小张问我。 “身体健康。” “嘁。” 我就嘿嘿的笑。小张继而懒得理我。 若是小丽,一定会咋咋呼呼,“怎么写这个呀,跟个老头似的!”她一定是那种嫌弃的表情,夸张做作的,几秒钟后又一头扎进我怀里来,嬉皮笑脸的说对不起,若我坚持臭脸,她就会对我动手动脚。 小张蹲在那里,姿势仍然很优美。就好像连这个动作都受过高等教育一样。 久了,她强撑着站起来,跟我说,“不早了,回去睡吧。” 然后挽着我回了客栈,第二天一早便结束了凤凰行。
*** 起秋风那天,小丽屋里十足的冷。 古人说饱暖思淫欲是对的,我在瑟瑟发抖中只盼着快点开饭。 “你玩儿会儿电脑呀,我去买菜。”小丽刚起来不久,睡眼惺忪的。 “这么冷,还出去干嘛,吃个泡面不就得了。” “没有啦——再说哪能一直吃那个呀,你等等呀,一会儿就好。” 见她执意要出去,我也跟了出来。小丽催我,“你不用跟着来呀,我自己就可以。” “别买菜了,出去吃吧。” “哎呀,我来做就行。” “我们还没一起吃过饭呢。” 小丽沉默一下,又道,“也行,不过你不许请客。” “那我就不去了。” “哎哎哎,你看你!” 我很认真的说,“我呢,钱不多,能吃得起啥就吃啥,你别争别抢,好吃你就多吃点儿,不好吃下回咱不吃这个了,成吗?” 小丽见我硬争,只好点头。
路口不远有个小店,挂着横幅:自助火锅48元,两盘肉,四个青菜。 店里人很少,大概过了吃饭的时间了。老板帮我们支上家伙,我点上一支烟。 “又吸!空腹吸烟不好!” “什么时候吸烟都不好!”我嘿嘿的笑。 老板端上来肉和菜,锅也热了起来。 我和小丽涮火锅,是那种很难吃的锅,没有底料,像清水煮菜,肉也不新鲜。 可是记忆中,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一餐,再没有这样经历。 隔着雾蒙蒙的锅,小丽吃着吃着,就抬起头,对我笑。 几绺碎发荡在她额前,她把它挂在耳后,样子特别美丽。 我终于憋不住,问,“不工作了好吗?” 我觉得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,小店里破旧电视里的新闻变得格外清晰,火锅咕嘟咕嘟吐着泡泡,青菜在小丽腮帮子里更是清脆。 我一直等她嚼完那片菜。许久,她慢悠悠的说,“好啊!” “真的啊?” “吃菜。”小丽把那些肉,挑些好的,都夹给了我。 我觉得我们好像过家家的两个小孩子,而我是率先打破游戏规则的那个。回来的路上,我们第一次逛街。 顾及我的心情,小丽懂事的只在窗外瞄一下,从不带我进去,怕遇到熟人。 我也想勇敢一点,牵起她的手,可是每次冲动前,都觉得满世界的人都在对我指指点点。 沿途走了一段,小丽忽然慢了几秒。她在一户落地窗前犹豫一下,被我发现了。 “喜欢这双鞋啊?”我看,是个小牌的鞋店,一双翻毛绒的系带皮鞋,小巧玲珑的。 “是呀。” “喜欢就买啊?”我摸口袋,只有几十块了,看样子豪爽不起了。 “买了就不一定喜欢了,还是这样好。”小丽拽了拽我,“走吧。” “起码也要知道价格啊。你等我一下。”我把小丽放门口,进去问了一下。 两百八十块。差不多是我三个礼拜的零花。 我吐吐舌头,小丽问,“很贵呀?” “是啊。” “我的眼光果然很好!” “嗯嗯嗯,快走吧,清冷清冷的。” 我没告诉小丽,其实不算太贵。要是戒了烟,三个礼拜就可以买到。 我觉得我像是亟待做某件撼天动地的大事,充满了期待与兴奋。大概每半个小时一次想抽烟的欲望上来时,便会引起这种喜悦。 两个小时后我在家里到处翻,找到小半包剩了许久的红金龙。烟叶都酥了,点上以后死命的呛。 戒烟的第三天,我浑身上下都是报复社会的想法。 看到谁都觉得仇恨。为什么只有我忍痛割去了自己唯一的嗜好,而你们却活得那么开心? 又不敢让小丽看到,还怕她老是给我买烟,破了我的斋戒。 两天没去找她,她小心翼翼的给我发短信,“小祥没事儿吧?” “没大事儿。” “啊?怎么啦?你别吓姐!” “嗓子不舒服,有点上火吧。” “哎呀,我给你煮梨水喝好不好?” 犹豫了半天,小树苗又高昂了。 “好啊!”小丽把整只梨放在锅里煮,断生后捞出来给我吃,梨水则加了冰糖继续熬。 我哪有什么嗓子不舒服,见桌上有南京,迫不及待拆开吸。 “哎哎?你嗓子不舒服还吸!” “就一根。” “一根一根一根!给你收起来啊,好了再吸。” 她就熟视无睹的放过我嘴里这根,把那一包藏起来了。 吃过梨水,吃小丽。 “那个……” 小丽把树苗吐出来,“啥?” “今天可以进去不……” “我想想啊。” “还要想啊?” “不想的话那就不用了。” “快想快想!” “今天可以” 我就满心欢喜。把她摆弄一下,让她转过身站着,忽然一个激灵。 “姐 � “呀?干嘛嘴巴突然变甜了?” “你吃过肯德基的鸡肉卷没?” “当然啊。” “哪个味道的?” “老北京啊。问这干嘛?” “墨西哥味的吃过没?” “吃过啊,没老北京好吃。” “我没吃过诶。” “带你去吃啊!” “呐——我的意思是,你这里呢,还有这里,就好比是墨西哥和老北京——我通常只吃老北京了,偶尔我也想试试墨西哥是啥味儿的。” “啊?” “我想进后面——”我撒娇。 “多脏啊?” “不脏不脏。” “去你的!” ***
从凤凰回来,小张买了五串佛珠,说是保平安的。她爸妈一对,我爸妈一对,我一串。 “怎么没你的啊?”我好奇。 小张冷笑一下,“小孩子才信这个。” “是舍不得花钱吧?这又不贵。” “一种感情的凭依和寄托,能使人开心,就物尽所用了,不必太在乎形势。” “那怎么还给我买了个啊?” 小张斜我一眼,又冷笑,“你应该会挺喜欢吧。”好像是在说,“就你这智商。” 我是挺喜欢的。第一,只要有人送我礼物我就喜欢;第二,小张把我和我的父母已经摆到她的家人圈子里去了。 “抽空跟家里商量商量,把日子订了吧。”我说。 小张假装沉默一下,说出预期的答案,“也好,不过婚期不要订在冬天啊,穿裙子很冷的。” “唔……四月结婚,来年二月就可以添孩子了。” “晚一两年再计划吧。” “你不想要啊?” “你想要啊?”小张又用异样的眼神看我。 “我还好啦,估计咱爸咱妈等不及了。” “再等等吧。” “嗯,看来可以经常走后门了。” “什么?” “避孕呀,走后面。” “我才不要,痛死了!” 说着小张一愣,见我没什么反应,故作生气般转开话题了。 转的我的心里生疼生疼的。
***
天色渐凉,也挡不住小丽每天洗澡的好习惯。 通常是做完后,她把我陪到厌了,哄我或者拾掇我躺下休息了,她再去洗澡。生怕走的快了,会被我察觉到嫌弃的意思。 小丽体贴的无微不至是一种病。 我翻着身子趴在床上,喉咙深处学伽椰子发出咯咯咯的声音。小丽用一只水桶,添些热水,用毛巾擦身子。 外面的梧桐叶子大把大把的落了,看得心里一片荒凉。 房里没有开灯,淡淡月色斜过窗,洒在小丽光滑起落的身上。继而被毛巾挤下的水冲散,哗哗掉在地上,碎成无数凉风。 小丽惋惜道,“只顾着玩了,也忘记捡些梧桐果吃。” “什么?” “梧桐树的果子啊,可以吃的。” “你那里是有多穷啊!” “蛮好吃的啦!” “真的?” 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?” “那明年弄些吃吃啊!” 小丽擦身子的手停了一下,继而笑道,“好哇!” 就在很多年后,我安慰小张的那个夜晚,我发觉她们转过身抽泣的肩膀,异常的像。
***
初次见小张父母,比我想象中要和蔼的多。 或者是我把他们想的太憎恶了,我开始以为他们一定会有高级知识分子特有的气质,以及职业医生固有的优越感,最后还要地方官员字正腔圆的调子。 其实就是一对平凡的老头老太太。跟万万千千普通职工家庭一样,待人客气周到,对未来女婿说话有 些诚惶诚恐。 我受宠若惊。 小张像凌驾我们之上的生物一样,自顾坐在一边看电视。阿姨拿出一些老照片给我看,见证小张幼时到现在都是多么的完美无缺。一如千千万万的普通职工家庭的老人一样,自己这辈子没能实现的期望,全部寄予到孩子身上,倾尽所有,以为可以培养出一个国家级大人物来,岂知自己多年来辛苦经营的,不过是当今亿亿万万普通孩子中的一员。 叔叔竭力伪装成一副极有威严的样子,不多话,不搭腔,希望可以长久在两家之间镇得住场面。我觉得小张在这点可以完爆培育她多年的阿玛。从那五串佛珠就看得出来。
我们丰盛的吃一餐简饭,阿姨爱屋及乌,常给我夹菜。叔叔怕被我看出他食人间烟火,只一昧的喝酒,企图用他擅长的技术给我一个下马威。小张不悦,“爸你少喝点儿!”“爸你吃点儿菜!”时不时剜我一眼,吓得我也不敢吃菜。 我们都喝多了,在各自媳妇儿前强忍不吐。 谁是一家之主一目了然——小张从容的指挥她妈操持这操持那,自己也游刃有余的帮忙拾掇,没多大会儿我们爷俩就从乱糟糟的饭桌上转移到干净的沙发上;片刻后酒桌也亮堂了出来,小张挽着我,“爸,妈,我送小祥回去,你们休息吧。” 阿姨有点轻微的手足无措,想说些客套话,被小张一个眼神放平了。 叔叔现在只会说“好,好”。
“喝那么多干嘛,我爸那么大年纪了,你跟他较劲干嘛!”路上小张埋怨我。 还没来得及解释,扭头就吐了一地。鼻涕眼泪齐出,苦辣无比。 小张别过头,也是强忍着给我拍背。我知道她受不了这个,就挥挥手叫她去一边。 小张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,抽一张捂住自己口鼻,把剩下的塞进我手里,几步走到了一边。 我撅着屁股挪了几步,在绿化带里又吐了些,方才觉得好了一些。 小张离远了看我,见我回身走了,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。 “喝口水漱漱口,这水别喝,太凉伤胃。” 说着又嘟嘟囔囔躲到了一边,很是不高兴的样子。 这就是小张的温柔。 来自高等学府千锤百炼后精简后的温柔。或许它曾经繁冗的飘荡在篮球场的上方,图书馆的下方,操场的角落,树林的草地。如今它把风景都看透,却没了一颗细水长流的心。 这就是我仅有的,来自于施舍的温柔。 ***
订婚的酒店也是小张联系的。 我爸交代给我,我交代给小张。 小张大可以不必操着心,但是她怕自己仅有的一次订婚仪式泡了汤,毕竟她对我的个人能力视若罔闻。 被人看不起也挺好的。 两边的家长都很礼貌,客客气气的说些好听的话。 小张才是镇得住两家场面的人物。在她的坚持下,任何旁亲都没能参加这个小型仪式。 理由是小张一人镇得住她全家,我一人可以镇住我全家,小张镇得住我。 淡淡的吃了个饭。 出门前我对小张说,“结了帐,咱们就是未婚夫妻了。” “你想反悔还来得及。” “赌一把好了。” “你看上去不像运气很好的样子。” “你少气我,你知道我要赌什么?” “无非……幸福安逸什么的。” “如果是这样愿望,赌赢了不是挺好的吗?” “是呀,挺好的。”小张漫不经心的应了几句,便几步赶到前面去,给两边的老人拦出租车。 “去干吗?”送走家长后,我在路边问小张。 穿梭而过的车流带起小张的长发,胡乱的摆。她眼里只有远处未见的出租车,“去看看家具什么的吧。” “下礼拜再去吧。” “你就会拖——慢性子,拖来拖去最后不还是得干。”小张劈头盖脸说我一通。 我本来想和小张开个房什么的,无辜就挨这么一顿,心里窝住一团火,想发,又他妈没有理由。总不能跟个傻逼似的站在马路中央,人来车往的街头,跳着骂“凭什么不让我艹逼,凭什么不让我艹逼?!” 想着忽而觉得好笑,脸上的表情也许就有些怪异。小张皱着眉头瞥我一眼。 “神——经!”
***
小丽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,从来不用手机,都是跑到小卖部那里用公话打长途。 夏天时老伯会从冰箱里拿些切好的瓜给我吃,见我吸烟,偶尔也给我点根。这会儿秋意正浓,生意都冷清了许多。小丽在那边用我听不懂的话说这说那,我跟老伯并排坐门口愣神。 “你们结婚了没有啊?”老伯估计酝酿了很久,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随口问起。因为每次见他的眼神都在咨询这个问题,都被我们巧妙的避过去了。 “还没有,再等两年吧。”为了满足老伯,我顺着他说。 “哦——”老伯若有所思,沉吟道,“一开始吧,觉得她是你姐姐;后来吧,看你们挺亲密的,又不像——嗨,女娃娃大点好,女大三,抱金砖!抱金砖啊!”然后老伯豁然开朗,哈哈笑着拍我后背。 “好!好!抱金砖!”我尊老爱幼,把眼都笑没了。 回去路上,小丽问,“你跟那大爷扯什么呢?” “他问我什么时候娶你。” “啊?” “老伯古道心肠,非得帮咱俩算日子。” “小祥你可别闹了,”小丽拉我一把,正色道,“我怎样都没关系,但你是本地人,别传出去给你闹了笑话,看你以后怎么娶媳妇儿!” “我又不是媳妇儿迷,干嘛说得我非得要娶媳妇儿似的!” 不知怎么的,突然又很委屈。一把甩开了小丽,两个人僵在路边。 小丽见我生气,又凑了过来。 “你别生气,姐没别的意思……” 她很好听的普通话被风卷进树枝里,渐渐飘得散了。小丽依然素面朝天,身后是大片枯黄的叶,映得她颈间的皮肤格外雪白,丝丝青脉,烙进日光里。 小丽见我不吭声,怕极了,用更小声的力道问,“咱不吵了好么,回家去吧……” 我刚刚看她看的出神,都忘了先前为什么要生气了,被她这一叫回过神来,看她急得快要哭了,忙抹她的脸,越抹越湿,把我也吓坏了。 小丽每逢觉得自己惹我生气了,回头做起来便格外卖力。几乎不用我动,自己忙上忙下的。 其实我不喜欢那样,没有参与感。但见她这么诚心诚意,也不好拂了她的兴。 那天下午也是,回到家里,她便牵着我的手到了床边。 她好像从来不会嫌弃我几天没有洗澡,见我没反对,就把小树苗攥在手心里摆弄下,像只猫一样悉心的碎碎舔了一遍,舍不得用力似的含了住。 她在我身上起落了会儿,忽然又哭了。 “姐你怎么了啊?今天这是犯什么邪劲儿了?” 小丽脸憋通红,明知自己失态却又无法弥补,纸巾在床头,她骑在我身上又不敢下来,只好用手捂住了嘴。 我把她放下来,拿纸给她擦。 “缓一会儿,慢慢说,到底怎么了?” 小丽一昧摇头,然后就是不住的擤鼻涕。 过了会儿她缓过来了,又要做,被我按在那里。 “不想说就歇歇,万一熬坏了身子怎么办。躺会儿吧我们。” 小丽哭得多了,鼻音很重,“没事儿,就是,就是突然……”话没说完,泪又打了下来。 我就抱着她,不许她再说了。 当有人无助的在你怀里哭泣时,你会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有成就感的人;但是继而无法为她解决问题,你往往又会自责自己是最没用的。 喜悦与绝望并存,希望在夹缝中生存。 小丽说,“刚才不知道为什么,突然想到以后就见不到小祥了,特难过。” 小丽把我说的一愣,先前那种委屈一下子冒了出来,扑哧扑哧,也哭了。 那是我第一次在类似女朋友关系的人面前哭。彼此都光着身子。 后来我们并着肩,抱着腿,靠着墙壁,坐在床上。 外面起了风,带的门框哗哗做响。稀薄的阳光被刮散,卷进细细碎碎的尘土中,兜过玻璃窗,粒粒轻响。 小丽的电脑唱着罗大佑的恋曲八零。 春天刮着风,秋天下着雨, 春风,秋雨,多少,海誓,山盟,都随风远去。
“暑假也过完了,小祥也去找份工作吧。”小丽沙哑道。 “哪还有什么暑假,我已经毕业了啊。” “嗯,那就去找点事做。” 我非常不喜欢她这样郑重的与我,说这些老生常谈的话。 我不接话,环顾房间。耳畔似乎又可以听到夏日淋淋的大雨,不绝的从梧桐树上灌进院子里。小风扇也放起来了,它的嗡嗡声被秋天送走了。 最重要的是,这个快乐的热天,好像过去了。 同样的房间,异样的心情。我眼里都是十几天前,或者几十天前,我坐在如今同样的位置,一手夹着烟,一手摸着小丽黝黑的长发。 有时梦中想到,那手中的长发,会像粉丝一样好吃。 “在这个社会里呀,很多人都没有良心——可能以前是有的,但是被别人吃了后,自己也就学会了吃别人的良心。”小丽拉着我的手叮嘱,“没人会管你是不是家里的独子,是不是大人手里的宝贝,是不是情人心里赖以生存的寄托——所以如果有人欺负你,攻击你,这是很正常的事情,和热天下雨,冷天下雪是一样的道理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——所以,小祥你要好好的,像个男人一样,顶天立地的生活。” “顶天立地不就顶雷子了么。” “顶天立地是胸怀要大,像大海一样。” “你这不是矛盾么。” “温柔的男人像海洋……哎呀我唱不来,你唱。” “爱在风暴里逞强,哭还是风平浪静的模样……” 然后小丽与我轻声合唱,“卷起了依恋那么长,挥手目送你起航,到你觉得我给不了的天堂……” 她凑过来,吻我的嘴, 揽住我的头,埋在她胸口。之前和之后,我亲过很多人的嘴。对我而言,接吻不过是交换口腔气味与口水的仪式,是与新结实的恋人确立关系的行为罢了。 可是小丽的嘴巴很软,和她在空调下如水的冷藏脂肪一般。这张嘴巴曾含过无数男人的树苗,她将此视为工作,如今她很干净,与我轻抵在一起,像是在吃滚烫的梨水,小心翼翼的。我从没有觉得小丽脏,尽管我深知她是做什么的。她就像是土豆或者莲藕这些生长在泥土里的作物,吃起来时通常都觉得比韭菜豆芽一类的干净的多。 我觉得小丽是爱我的,既像是家长般的慈爱,又像是恋人般的疼爱。呵护的,没有原则的爱。我能回报的,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,更加用力的爱。 为什么小丽这么好的女人,会做了失足呢? 为什么偏偏又让我遇上了呢? 为什么明明很干净的小丽,从没有堕过胎的小丽,每几个月就去检查身体的小丽,只有过不到一千次经验的小丽,在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们眼里,却是如此肮脏和不堪呢? 他们刚提上裤子,就骂她是婊子;她们刚从医院出来,就说她是破鞋。 “我只交过两个男朋友,高中两年,大学三年。” 我闭着眼睛,手搭在小丽的腰间。这些日子来,我能熟悉的了解小丽的每一根肋骨在哪里。 我知道她的琥珀是什么颜色,知道她每个月哪几天不上班,知道她不喜欢哪些体位,知道她爱听谁的歌。 我觉得我很了解小丽了,就像她如此了解我一样。 可我居然不知道她从哪里来,要到哪里去。万一小丽有天不辞而别,我该去哪里寻她? 那天,是我们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接吻。开始下雪了。只是这边的气温一直不能得偿所愿,无法看到白雪皑皑,只会把道路弄得泥泞肮脏,若是走路,会溅的裤腿后面许多泥点。 ***
我跟小张出去吃饭,打了车,我说,“去湖边。” 小张打断,“干嘛去啊?” “旋转餐厅吃饭啊!” “你就这一个心眼儿啊?” “啊?” “师傅,麻烦您去小吃街。” 我调侃,“你还会用敬语啊?” 小张轻语,“滚。” “干嘛去小吃街啊?” “你是富二代啊?吃一辈子西餐啊?”小张嫌弃的嘁我一声,别过头看窗外,懒得搭理我。 我嘿嘿赔笑,司机不时从后视镜里瞄我们。 “看什么?!” “没有没有...”吃过饭,还是周身冰冷。我俩瑟瑟的在路边等车。 “下午没事儿吧?”我问小张。 “没什么事儿。干嘛?” “去洗个澡吧?这么冷的天儿。” “神经啊你——又没带东西。” “现买啊。” “有病吧!你回家去拿!” “为什么是我拿啊?” “那你还洗不洗了?” 到我家,拿了洗浴用品,见小张楚楚动人站门边儿,小树苗就一拱一拱的。 我过去抱她,想亲她,她把头别过去,我这才发现自己满嘴烤鱼味儿。 胡乱摸索一阵,我就拖着她往床边走。 “等等!”小张似乎一直无法进入迷情状态,理智打断我。“你家有那个没?” “哪个啊?” 小张没说话,在我胸口划了个小圈。 “我艹我又不是鸭子,在家准备那个干嘛!” 小张乐了,把我推开,“你要对我负责是吧?” “是啊?” “所以,没有那个,就不能碰我,你也不想我吃苦吧?” 我懊恼的跺地,“快走快走,去洗澡!” 在成人店门口停下,小张脸红道,“你快去,我那边等你。”说着就往一旁走,被我一把拉住。 “我也没去过啊,怕的,你陪我啦!都老夫老妻的,怕毛!” 小张不屑的嘁我一下,返身带我进去。 老板是个年轻小伙,好像也很少见恋人来这儿逛街的,也是吓了一跳,蹭一下站起来楞那里,不知道说什么好。 隔着玻璃柜台,我们挨个扫描五颜六色的包装盒。我指着一盒螺纹超薄问,“这个多钱?” 小伙还没开口,小张捅我一下,指着一盒普通装,“就这个吧。”说话的时候脸有些红。 小伙脸更红,支支吾吾笨手笨脚打开柜台,颤颤巍巍的跟我们算了账,连“下次再来”都忘了说。 “那小子该不会跟你有一腿吧?” “何止一腿,盘根错节!”小张冷哼。 “他这会儿一定拉了店门,独自默默对着你刚才指过的玻璃片撸啊撸。” “哎你说话怎么这么恶心啊?” “心疼啦?” “滚!”我本来想去浴场,暗暗的想去小丽原先工作的那里,但是被小张立马打断,去了大众浴池。 排了半天队,要了个单间。 小张红着脸,不满道,“整个破事儿还费这么大工夫,家里要是准备了,现在一人开个淋浴不就完了?真是!” 胜利的果实没有吃到嘴里前,我对任何攻击性语言都报以谄媚的笑。 就好像建国前隆重召开的政治协商会议似的。 一个浴池,两个花洒,一对光着的人。 我过去给浴池放水,小张警惕道,“你干嘛?” “泡澡啊!还能是喝酒不成?” “你有病啊!这多脏啊!” “开水一煮就不脏了啊!” “滚,傻了吧唧的!要泡你自己泡,泡了别碰我!” 我跪下的心都有了,赶过去抱她,却被硬邦邦的小树苗戳到她大腿顶了一下,咯得生疼,猥琐的蹲在一边。 小张把眼泪都笑出来了,我去瞄她,胸前两滴桑葚紫油油的上下乱颤。 笑得够了,小张一边嘟囔,一边穿衣服去了外面,不一会儿拿了块搓澡巾回来,又脱了衣服,混着沐浴露仔仔细细的擦浴池。 我在一旁装作洗淋浴的样子,望着小张一摆一摆的白花花的屁股,几欲爆体而亡。 终于忍不住,嚎着冲过去,趁她没注意就钻了进去——原来她也很期待了,一下子就到了底。 面子还是要的,小张被从后面推着,一只手带着搓澡巾撑着浴池沿,另一只手腾出来拍我大腿,“诶你干嘛啊你?套子呢?” 鬼才管你套子呢。 白驹过隙般,我的威风就不在了。可怜兮兮的泡在池子里,被在一边冲淋浴的小张从头到尾骂了个遍。 小张骂我很有特点,一个脏字都没有,像个小学语文老师似的,拐弯抹角的从一些稀奇古怪的角度,蚕食鲸吞的抹黑我。 我必须要做出一副快哭的样子,这样她才满意的放过我。 “进来泡泡吧?”我摇尾乞怜道。 “不要!脏死了!” “你不是洗干净了么!” “那是骗你的,我只是胡乱擦了一下——还被你个混蛋偷袭了!我能洗的干净吗?” “好,好,别生气——可是真的很舒服,你不想试试么?” “不想!” “草木一秋,人这一生什么都得尝试一下,才不枉此行啊!” 小张冷笑,“谢谢,没您那么博学。”说着擦干了身子就往外走。 我“呼啦”一下从水里站起来,带了池子外都是水,小张给吓一跳。 “好话说尽你也不识抬举,看我怎么……”我一边怒指,一边大跨步出池子,忘了刚才自己猛站起来弄的外面都是水,刺溜一滑,以诡异的姿势劈叉摔在那里。我和小张蜷缩在池子里,膝盖抵着膝盖,热气腾腾的水面上,小张的脸有些模糊。 我胯下还阵阵生疼,瞄一眼小张,恰好她也瞄我,瞄了个咪的,她又吭哧要笑。
“舒服吗?”热水烫着下巴,我看绿水下面我俩曲折的腿。 “挺好的。” 小张下面的头发像湖面的芦苇,从这个角度看,仿佛我置身水底,在阳光的折射下,看游游荡荡的发丝飘在那方。 忽然想吃海鲜。 我两手抄下去,捧小张的腰。小张吓一跳,“你又搞什么啊你?” 我一脸倔强,不屈的告诉她,“我要吃你那里!” “滚!” “不给就死给你看!”我用力扳她,不知是她怜悯,还是屋里太热,她象征性的骂了两句,就被我摆弄好。我用身子抄下去垫住她,把她两腿托在我胸前,膝盖支起撑住她后背。 那只牡蛎,微微闭合着,湿漉漉的芦苇,无精打采的盖在上面。黝黑发亮的外壳,包裹着鲜美可口的扇贝,混着浴池热水的味道,与它本来的味道,像是腌过菠萝的盐水。
*** “进了腊月,我就要回家了呀。” “哦,什么时候回来?” “应该……不回来了吧。” “你要相汉子去了?” “前段时间家里给说了亲事,回去见个面,不反感的话,或许就把事办了。” “然后呢?” “可能去县城上个班,也可能开个店。” “听起来不错呢。” “男方家里有点关系,找个工作应该不难,但我还是想开个卖衣服的店。” “挺好的。” “小祥你别这样,姐看了难受。” “不然你要我怎样?敲锣打鼓给你抬花轿吗?” 小丽就哭了出来。 我也跟着掉泪,“为什么是我?为什么要给我留手机号码?为什么对我好?” 小丽只是哭。外面的天色一直灰白,许久不见阳光。梧桐的叶子落了大半,残余枝叶也在冷风中摇摇欲坠。我们在房间里通常不开灯,小丽节约的很有个性。她把夏天的衣服都整齐的码在一端,还真有点专卖店的样子。 “这几天我就去把工作辞了,好好陪你些日子。” “不用。” “小祥!”小丽很认真的,少有的严肃,“姐最后一个心愿,就是想看小祥你穿着西装,打着领带,精神的去上班。” “我才不穿那个。” “姐也没什么好送你的,前些时间一直看些男装店,太贵了姐也买不起,约莫着你的身高,买了套送你。”说着从床上爬下去,打开衣柜,举出一套盖着好像帆布似的西装。拆开了,是一身藏蓝色,隐隐有竖条暗纹。 “还有衬衣,也是镜面的,领带是送的,我本来想要红色的,可是觉得太土了……”小丽一手举着西装,怕弄出褶,一边又泣不成声。 我倚着墙,冷笑,“腰带呢?” 小丽一愣,放声大哭起来。
不久,她就办好了后续的事,孑然一身,每天在家做好饭等我来。床上散落很多招工简章,也不知她跑了多少地方搞来的。 吃过饭后,她便像小学老师一样黏着我,一页一页给我看那些信息。其中大多都是假的,骗招工的,海外劳力输出的,招大堂经理的。或许在我的眼里看来这些都是一文不值的东西,可是在小丽手里都如获至宝,她甚至专门找了个文件夹,把它们详细归类,放在里面。 “你不去读博士,真是可惜了。” “小祥不许笑我!” “哪有。” “姐文化不高,也不知道小祥喜欢做什么,但是我觉得小祥将来一定可以成器,在这个小城里呼风唤雨,威风的很!” 总觉得小丽每一句话都是在说遗言,就像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 我就抱住她,不许她再说下去。小丽就乖巧的藏在我怀里,等个片刻,就悉悉索索褪我的衣服。 西墙上挂着一本老黄历,从来没留意过,这天无意看到,格外刺眼。我俩并排躺在犯潮的被窝里,像一双搁浅的鱼,残喘着动着鳃。 “明天陪你去人才市场看看吧?”小丽谨慎问道。 “然后呢?” “然后?你想干嘛…就干嘛呀。”小丽误会我的意思了,又或者她故意装傻。娇嗔的拂了树苗一把,便套上衣服下床给我拿烟。 我心里又是一阵难过。我已经戒了两个礼拜的烟了,本打算再攒点钱,圣诞节就可以买下那双鞋送给小丽了。 可是小丽要走了。我还以为可以被穿着这双鞋子的小丽牵着手,逛逛公园或者夜市,买些廉价的而小丽又喜欢的物什;或者她把牛仔裤褪到鞋子上,微微踮着脚,我们站着从后面做。突然觉得还有好多事情没来得及和小丽做,一些平凡但又温馨的琐碎小事,以前总觉得有的是时间,岂料世事变幻如此措手不及。 “呐,吸支烟呀?” “啊,戒了,谢谢。” “啊?为什么啊?” “因为穷。” “说起来,有段时间没见你吸烟了,真戒了呀?好孩子!” “是啊,每天很早就睡觉,怕犯了烟瘾扛不住。有时候自己委屈的都想哭,就这么个爱好,还给戒了。” “那就不要戒呀。这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。” “久而久之也习惯了,现在看到别人吸烟,就觉得他们好像是被大麻荼毒的败类一样。” “啊?” “就是很看不顺眼啊!” 小丽披着衣服把烟搁远了去,“那就不吸!”再钻进被窝时,冰凉的脚冻了我一下。 “冬天回家……也挺好,总不比这边这么冷。” “我家那边更冷的!” “诶对了,你到底是哪儿人啊?” 小丽眼珠一歪,还是不想说。 “我又不实名举报你。” “不是,小祥你别生气——我就是觉得,我这样一个人,不值得你以后都牵肠挂肚的。你是生活在正常社会里的人,将来该有很好的日子。” “你就这么确信?” “还有,我如果嫁人了,就得好好过日子,不会再胡乱生活——可是如果是小祥,我怕自己又会乱来。” “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 小丽呃一下,张口欲言,迟钝了半天,也没想起该说什么好。 “不知道,就是很亲切。就像有时候在街边会遇到小猫小狗,如果身上有零食,就会给他们一点啊!” “你这么勤俭持家身上还有零食啊?” 小丽啪的拍我一下。 “等等,我怎么就成流浪狗了我?” “狗狗乖,吃牛奶不?”突然又想到什么,两手交叉护在胸前,“开玩笑的。” 我茫然的看着她,她也茫然的看着我。 “让我吃一次吧。” “不行。” “又不脏!” “不行!” 我就强行推她,她也很用力的抵抗,好像武师过招一样,两人架在那里,僵了住。 我凑过去吻她,她把头别过去。 我心里一阵懊丧,挣开了她。小丽赶忙给我掖被角,眼前晃着一对脂肪。我去摸,她浑然不觉似的,依旧专心弄被子。好了,便缩到我旁边。 我手顺着下去,她也不反抗。 “客人也不能摸的吧?” “那当然了!” “为什么可以做不可以摸啊?” 小丽被问蒙了,“店里的规矩啊,不干净。” 我手指陷进那片温暖,小丽表情有些走样。 然后她凑到我的颈间,轻轻的吻。
***
婚纱照最终还是定在本地,我知道小张是渴望去海边拍实景的,但是她最后还是敲定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店。 我是打算满足她的,毕竟正常情况下结婚这辈子就一次,婚纱照是个见证,多花点也说得过去。可是小张反常的很,坚决制止铺张浪费。 “那蜜月还去马尔代夫么?” “哈?”小张冷笑,“那要不要去瑞士登记,然后北欧自助游啊?” “我说真的……” “你醒醒吧,就你那点儿工资。” “算上份子钱,出去走一遭也是够的。” “那回来呢?你知不知道公开旅游花销多大呀?家里老的少的知己闺蜜一个不能落下,你朋友多不多我不知道,我姐妹儿可是不少。” “那就只给你朋友带,我不用。” “说了不去。” “那去哪儿啊?” “国内短线,来回几天功夫,单位也好交代。” “那还不如不去,新马泰三日游好了。” “新马泰?” “辛集、马颊河、台前。” “哪儿来的犄角旮旯啊?” “特惠线。” “滚!” 拍照那天,选的衣服也不多。小张的意思是把衣服平均了,一人三套;我说我就两套吧,匀给你一套。 最后我俩一人两套衣服,最后给她单独拍了个写真。 拿照片的时候,小张悉心摩挲厚重的封面,意犹未尽的看画里的人。我不知她心底是否又在惋惜命运,但是她看上去并不快乐。 “女人啊,也就这几年。等生了孩子,一切都走样了。”小张对着画里的人说。 “拍照留念,不挺好么。” “嗯,挺好的。” 出门时有细细春雨,带着冬末的味道。 等车时,小张拽过我的衣领,用力的整了整。 “看你那邋遢样。”语气里都是责备和嫌弃。 雨水有些打湿了她好看的梨花头,呢子外套上粒粒晶莹的水珠。一起办了些琐事,最后决定去湖上餐厅犒劳自己一下。 我已经可以熟练的点英文菜了,毕竟我只吃那一道。 小张要了份平时很少吃的简餐,我笑她,“还没过门就知道过日子了啊?” 她剜我一眼,“我只是换个口味。” “你这人挺极端的。” 小张眉一挑,“说来听听?” “没什么。” “小祥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,” “来怎么样?” 她陡然出手,狠狠在我手背掐了一下,疼的我险些呻吟出来。 “我去!” 小张忽然得意的笑,下巴两侧的梨花卷一颤一颤的。 我也跟着笑。在别人看来好似一对甜蜜的情侣。 吃过饭,隔着玻璃窗看外面蒙蒙的雨水挂玻璃。都懒得走。 “哎,你以前谈过几个啊?”小张冷不丁发问。 我觉得她一定也闷很久了,一方面看不起我,觉得我孤家寡人苦禅多年,一方面又充满敌意的审视我的过去。 “大概……有这餐厅的一半人数吧。” 小张又狠掐我一下,“你再说?” 我吃痛,“那再减一半好了。” 小张不屑道,“你们男人,总喜欢吹嘘自己有过多少多少女朋友,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似的。” “‘你们’?” “是啊,总好过你们女人总说自己没谈过一样。” “谁没谈过了?” “你闺蜜。” “你闺蜜!”小张反击。 “那就我闺蜜好了。” 两人无言,又坐了一会儿。待我准备想走时,小张唉了一声。 “我啊,以前一直深信我将来会和一个工科男生结婚,他穿纯棉衬衫,棕色卡其裤,一定不要戴黑框眼镜,在某个知名企业默默无闻的做事,几年或十几年后,飞黄腾达——或许他会找个小老婆,但依然对我宠爱有加——我啊,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每天过着悠闲的日子,闲的无聊时,就约一票姐妹儿斗小三儿。” “宫廷大戏啊!”我言不由衷的赞道。 “你给我滚。”
*** 我带小丽去网吧,要了两台联机。付押金的时候她抢着给,我没抢过。 旁边打传奇的几个男的不时看我们这边,我心里有些犯哏,总觉得这些社会气息浓重的人,多多少少会去过小丽她们店。 网吧里没有空调,脚底一会便麻了。劣迹斑斑的玻璃门上贴着被雨水打褪了色的暗红字样,外面的人行色匆匆,屋里的则面无表情。浓重的烟沉淀在头顶上方无法散去,不多久衣服上都是辛辣的气味。 我想给小丽申请个QQ,便于以后联系,可是那个年代,服务器总是繁忙。 “弄不成就不要弄了呀。”小丽趴在我扶手旁心不在焉道。 “可以的,就是需要等一会儿。” “那就慢慢弄,不急,今天不行就明天。” “你想玩点什么?” “我不知道。” “看‘小电影’吧。” 小丽惊恐的瞪大了眼,“不好吧?” “说的也是,那你有什么想看的没有?” “没有啊。” “你以前都是怎么打发时间的?” “没打发过时间呀,偶尔看个电影什么的,一般都是逛街啊!” “只逛不买!” “嗯嗯!” “那给你找个电影看吧。” 那时候没有网管系统,看电影要上本地的信息港,会有几部粗糙的港片可以看。 “周星驰看不?” “可以呀。” 无独有偶,周星驰系列只有一部唐伯虎点秋香。于是给她调出来看电影,我在这台机器上申请QQ。 她不时探过头来问我进展,她那边的电影总是缓冲——那时候的网站就是这样的。 整个网吧肆处都是CS的B31咚咚咚连射的声音混着传奇战士喝啊喝啊砍杀的声音,彼此起伏。我眼前的企鹅跳半天,提示服务器繁忙。 时间一点点在过,我就跟着小丽一起断断续续看电影。 小丽的笑点很低,遇到一些烂俗的桥段也会欢喜一阵。见她笑的专心,我就陪她应付几声。 当秋香把华安推出府,插上后门时说了一句“我爱你”时,小丽突然落泪了。我本来想笑她一笑的,小丽尴尬的抹自己的脸,我才发现原来她泪点也低的怕人。 我俩都不是随身带纸巾的人,她用手背正反揩了几下,突然可怜兮兮的扭过头看我。 “干嘛?” 她想说又憋住,扑哧一下喷出个鼻涕泡,慌用手捂。浓郁的鼻音后是她好听的普通话,“我也爱你啊。”
天快黑时,终于申请到一个。我赶忙让小丽下机,又押了些钱在我机器上。 “取个名字吧?” “什么名字啊?” “你QQ上的名字啊!给自己取个代号一类的。” “9527!”小丽不假思索。 “不是真的取代号啊!真服了你!——取个小名儿,懂了吧?” “那就叫丽丽吧!” “‘那就叫丽丽吧’!” “不是全部都写上啊!笨死了你!” “你还好意思说我?”顿了一下,我问,“你真名到底叫什么?” 小丽很自然的说了,跟“丽丽”一点儿关系的关系都没有。 “你果然骗的我啊!” “我以为你知道的啊!” “我去哪里知道啊我!” “这不就知道了么。” “还是丽丽好听点。” “那就叫丽丽呀!” “什么贤良淑芬的,哈哈!” 小丽狰狞的掐我,力道却很轻。 “再说个状态。” “什么状态?” “嗯……就是你现在的心情。” “小祥万岁!”又是不假思索。 “你正经点。” “真的啦!我是这么想的。” “傻了吧唧的,你再想想。” 小丽想了半天,最后说,“要不先这样吧,等我想起来就要你帮我改。” 然后我教她操作,登陆和密码,她似懂非懂的应了。 出来的路上已是夜火辉煌,天桥下是来往不息的灯河。潮冬的湿气浸透了衣服,棉絮变得矫揉,隔不住风,留不住体温。 小丽依偎着我,淡淡走在街上。我们和普通的情侣一样,在这个声色犬马的街头走着,混进潮流般的人堆里,一不留神,便淹没了。 第二天一早,我骑车去找小丽。 扑面的凉风闯进胃里,寒了整片胸腔。路两旁的四季青也暗淡了许多,上面盖着泥泞的灰霜。 我时不时想起前些时间在烈日炎炎下去找小丽的心情,同一条路,分别通往高空与低谷。 那种感觉就像小学时的每个礼拜天下午,明明是愉快的假期,却因焦虑周一开学而闷闷不乐。似乎比那还要糟糕。 小丽没在家,打电话,说马上回,我就在屋里溜达。就好像第一次攒了钱去等小丽一样,总觉得等待是件绝望的事。 不久小丽提个柚子回来。 “干嘛去了啊?” “嗯……昨天你教我上网,我就趁早去巩固了下知识,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。来来,吃柚子。” “知识巩固的怎样?” “可以熟练的登录了啊,还随手加了个好友聊了会儿。”小丽没心没肺的笑,像一串铃。 “可以啊——早说你有这么优秀的电子基因,当初去做网管多好!” “网管是啥?” “吧台收钱的。” “是自己的不?” “不是。” “那有什么意思呀——你怎么不说我开网吧?” “你不是穷么。” “也对!” 而后小丽咨询我的意见,问我可不可以陪她去买火车票。我说买两张,陪你一起坐车车。 小丽顺手摸我的脸一把,咯咯笑个不停。 买了一张,终点是没听说过的地方,而小丽会在中途下,去一个我更加陌生的地方。
在公交上挤了很久,小丽贴着我,隔着厚重的衣服依然可以蹭到她胸口柔软的地方。 奇怪的是,我明知那是很吸引人的,却仅仅有这个念头,却毫无兴奋之意。 我突然觉得我和小丽好像是已经结婚许久的夫妻,彼此熟悉烂熟于心,抚摸对方犹如触摸自己。 可是车子不断颠簸,她却始终离我一个身位。她习惯了在人群密集的地方与我保持距离。 我见她愣神儿,便逗她。 “姑娘,从刚才你的手就不老实,请你尊重点儿!” 周围离得近的几个人吓一跳,小丽也一脸骇然,“啊?” 我做作的哼一声,像极了村头的李寡妇。 “哎——呀?”小丽发狠道,“姐摸你一下怎么了?”说着又摸我下巴一下,小手又快又滑溜。 “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!”我把脸一拉。 小丽毕竟脑子不够使,这会儿也转不过来,见我一直演,她自己倒没了词儿。傻乎乎楞在那里。 周围有人轻声叨叨。小丽的脸色急转直下,泪点说来就来,几秒钟的时间眼圈就憋得红了。我一看再闹下去就出事了,一把搂住她的腰抱住,在拥挤的公交上。 “还跑这么远不?”我柔声问她。 “臭小祥!臭小祥!”她在我怀里,极低的声音,不断锤我胸口。我就这样抱着她,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,直到下车。 在路口,我要去商场,小丽要去人才市场。 我俩说话的声音被呼啸而过的车辆卷走不少,路面是雪水与泥巴被压过的嘈杂,四下都是小水洼,不时被迅速溅起飞花。 我们的争执只用了不到一分钟,起先小丽还想用猜拳定胜负,我说“跟我走,”她就乖乖跟来了。 到那个鞋店,却找不到那双鞋子。 服务员用近似台湾腔调的普通话委婉的说,“对不起先生,您说的那款已经下架了,现在有冬季新款,您可以带这位女士试试。” 我牵着小丽的手,在这间装修典雅的店里,一双鞋子一双鞋子的看。 我看价码,小丽看我。 我攒够了钱,戒了三个礼拜的烟。可我只有三百多块,而冬季新款比那双我们看中的要贵不少。 有的鞋子明明很普通,可因为系出名门,便随意标上一串数字来彰显尊贵;而稍微价格正常点的,也远超我的消费范围。我唯一能够买的起的,已经被这间风云变幻的店,不知淘汰到哪里去了。 我就这样牵着小丽,走走停停,像是中了毒一样,自尊一点一点被消耗殆尽。 在这间店里,服务员穿着统一的工装,像写字楼里的白领,因为阅人无数,很快便看出我的家底。 我硬着头皮,一步一挪在她们的目光下,希望可以找到一双拯救我的鞋子,让小丽穿上她,快点带我离开这个地方。 我和小丽本来是极其普通的穿着,但是在这店里呆的越久,越显得突兀。 小丽则始终不说一句话,默默的跟着我走,她的手心里一片潮湿,顺着纹路,一直暖着我的心,给我最后一丁点儿勇气。 快要走完一圈时,小丽轻盈的转到我前面,娴熟的摘下一只鞋子,我看标签,是我手里的三倍有余。 “麻烦您,这款拿双三十八码的。”小丽微笑道。 服务员将信将疑的审视我们,还是去了。 我们依旧不说话,小丽坐在宽大的矮脚沙发上,优雅的架腿而坐,跷起一脚,缓缓的褪下鞋子,留半只脚荡在鞋桶里。 服务员把鞋拿来,小丽换上一只,气势登时而起。 她很老练的试了试,简略指出几项设计上的硬伤,惋惜道,“走吧小祥,”我好像在深渊里见到了希望的光。 “这里没姐喜欢的款,我们去别家看看。” 出了店,我犹自惊魂未定,说不清是羞辱还是难过,交织在一起,不说话。 小丽挽着我,手指陷进我臂弯褶皱里。 走不多远,遇到一个职校同学,带着她村容土貌的女朋友,狭路相逢。 “小祥?交女朋友了啊?一夏天没见你,原来专心陪嫂子啊!” 小丽微笑着对他俩点头,而他女朋友好像有些敌对的目光,不断扫量着小丽,好像小丽的出现,阻碍了她这道亮丽风景。 “找到工作了吗?”我想把话题岔开,毕竟他也常去那地方,生怕被他认出来,恍然间手心里已攥出了汗,被凉风一带,冰凉的冷。 “过了年儿再说吧!你和嫂子什么时候认识的啊?” “有些时候了,近来忙着找工作,忘了给你们介绍。” “我说呢!找一这么漂亮的媳妇儿,自然是无暇跟我们瞎混了是吧!”说着他自娱自乐的笑,引得他身边的村姑更是不满。 这时小丽腾出一只手去,轻轻托起村姑胸前挂的一串饰品,像是那种在公园打气球送的赠品一样,在这种阴暗的冬季里,都能闪闪发亮的塑料货。 “哎呀,这个水晶真好看!”小丽热切道,转过来对我说,“小祥我也要!” 村姑的脸立即回光返照,绽放出和谐美满的笑容,悉心指导我们在哪条巷子哪间女生店可以买到,小丽一脸诚恳的不住点头,我意外的发现小丽其实挺聪明的。 最后我们皆大欢喜,彼此和对方依依惜别。甚至过了马路,还意犹未尽的挥挥手。方才渐渐走远。 “别回家了,直接去外交部吧,巴以和平全靠你了。” “女孩子嘛,总喜欢听些好话的——小祥以后要是追妹妹,记得嘴巴要甜啊!” 我不吭声,小丽便又怕了。 “你想买那双鞋子给我吗?”小丽试探问。 我又一阵委屈。 这几个礼拜戒烟后,做什么都无法专心,时不时就从嘴里吐出一口气,嘶嘶被鼻子吸进去。吃饭后,上厕所时,做完后,最可怕是大片大片的空闲时间,被烟雾在口腔中缓冲的记忆一波一波袭来,无论做任何事都失去了原本的欢愉。结果费尽心机的一番苦心,失败了不说,还差点被高贵的灼死。 “是这样的,戒了三个礼拜的烟,攒了三百块,本想在圣诞节送你的,看来等不到了,没想到今天也……” 说着,就觉得这座城市离我远了起来,四周的景与人都急速扩大,我终于卑微成一粒尘土,可以不顾及旁人的眼光,没种的哭了出来 。
***
婚纱照拿出来了。相框里两个人神情机械而刻板,陌生的像电梯里不得不一起同行的人,终点一到,立即各奔东西。 小张让我把它挂起来,便不再过问。此后几年,她无数次在这照片下经过,却从未停下来看上一眼。 婚期定在了公历三月三号,巧的是,这天是小丽生日。 这时再去小张家吃饭,早已习以为常了,大家各吃各的,再没人想做一家之主,因为小张就在那里。谁也无法逾越她的权威。 小张妈妈给小张准备了一张十万的存折,既是嫁妆,又是心意,不带车也不买新房家电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 有天小张在电脑前看汽车网站,看得我一阵犯怵。小张也不理我,过了几天,直接问我家里要了提车的钱,跟我妈两人开了个小polo回来,天窗自动挡,黄色的。 “说好的宝马呢?”我喜不自胜。 “模样差不多。”小张语气波澜不惊,哼着歌。 “天窗好小啊,还不如不要呢。” 小张瞪我,“你要是不吸烟,我这就调了去。” 我就不敢吱声了。 新房还没盖好,我们便先结在老房子这里。 小张对大人和对我是两个概念,太会装好孩子了,小时候一定是班长。有时候明明是小张在凶我,我妈听到了,也要过来帮小张再凶我几句。 “你给我妈吃什么了?” “什么吃什么了?” “我妈怎么那么向着你?” “噢,我把存折交给阿姨了。” “你妈给你的存折?” “是啊。” “为什么啊?” “不为什么啊,有什么好奇怪的?” “那可是你的嫁妆啊。” “所以我才有权利支配啊。” “留着咱俩存起来就好啊,我家里又不缺钱,咱们刚结婚,以后再添了孩子,日子很难过的……” “烦不烦啊,给了就是给了,你不准去要!一是我们现在住老人的房子,让大人高兴也是应该;二来你家就你一人,将来不都是我们的,你怎么这么没出息!” 我哑口无言,直勾勾盯着小张看。 “干嘛?不服啊?” “服,服!”说着我小跑过去,柔情蜜意的揽住她,“这么晚了,一起去车里做一做吧!” “冷死了,不要!” “可以开空调啊……” “不要,多费油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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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以后我要有了钱,就去找你好不好?” “不好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那时候小祥肯定一把年纪了,而且老婆孩子一大把。” “不会的,我会为你守身如玉!” “守多久呀?” “在下次见到你之前!” “要是一直见不到呢?” “那就一直守!” “一直手啊?哈哈——” “好笑吗?” “你说你一直手啊——诺,像这样——” “你这笨蛋!我说的是守护的守!” “哈哈——” “你别笑了,亏你还有这心情。” “因为哭了太多次了,觉得眼泪都好像流干了。一天比一天短下去,反而难过不起来了,每一次见到小祥——应该说每一眼,都非常开心!” “那我以后要是想你,怎么办?” “找一栋高楼,在楼顶对着南方喊呀。” “哼,你就不怕我跳下去?” “小祥!你不要总是乱说话,这样不好的!” “生气了?” “有点。” “那我以后不说就是了。” “你得答应我。” “我答应你啊!” “答应我以后都不会随便咒自己!” “我答应你以后都不会随便咒自己!” “这才像话。”
“诶,我是不是很小啊?” “啊?” “我弟弟啊!?” “还好呀,为什么突然这么问?” “一直很好奇而已……我又没见过别人硬起来什么样子。” “但是小祥是最好的!” “就这样?” “就这样!” “到了家里,电话也不能打吗?” “唔……最好不要。” “怕我扰乱你的平静生活?” “应该是我不想扰乱你的生活小祥!你还这么年轻,将来应该和正常的男孩子一样,穿西装打领带,做事风风火火的,而不是整天想一些有的没的。” “再也不联系了吗?” “我会换掉手机,但是小祥的号码,无论何时,我都能随口背出来——我若是忍不住,就去公共电话给你打长途,好不好?” “你会不会忍不住?” “尽力而为!” “一想到还有许许多多事情没来得及与你一起做,就难过的想哭。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你会在冬天走,那么我们就可以提前准备了啊!” “可是总会有遗憾是无法弥补的呀!” “能多补一些,就多补一些啊!” “比如划船呀,唱歌呀,或者去吃烧烤或者郊游什么的,在我看来只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,都是可有可无的,对我没什么吸引力——唯一在乎的,只是能再小祥身边就好,这样子其他的事情就都有了意义——所以,‘与小祥在一起’,就是我最想做的事,其他的,不用一直附加的,反而会觉得累。” “你这样说,我又会想更多没有做的,比如像我们这样说话都很少,除了吃饭,就是做那个。” “你喜欢就好啊!” “那你呢?” “你喜欢的,就是我喜欢的啊!”
*** 婚期前几天,小张匆匆去了趟外地。我问她,她说去了鼓浪屿,还了个心愿。 没有车票也没有相片。小张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,像一座小型图书馆,蕴藏着不计其数的已落尘封的故事。 出门前,我给小张发短信,“一会儿盘头,我去陪你啊?” 小张很快回,“不用,明天事多,你睡觉。” “一辈子就这一次,我想尽量做的圆满些。” “真有心就把以后的日子过圆满,形式主义大可不必。” “真是冷血啊你!” “滚!”
不少亲戚朋友在房间里贴着拉花和喜字,我爸妈喜气洋洋的迎来送往,见我换衣服出门,便问,我答,“我去陪小张盘头,明天一早就回来。” “新娘盘头不用男方去啊?!” “一辈子就这一次,我想以后过的圆满些。” “这孩子,媳妇迷!”
打了个车,当年小丽工作的店早已不见了,便去了就近一家。 时间也就是这么快,当年我来时,服务生居高临下的眼神,怀疑着我这样不学好的毛头小子是否可以拿足了钱,一双双诡异的眼神,时刻都有见我没钱暴打一顿的样子。 而如今,迎面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小伙子,虎头虎脑对我喊,“哥!来啦?!”继而热情的与我带路,服务周到又麻利。也不知是时代进步了,还是别的什么。 “看您身体这么好,叫两个怎么样?”小伙子对我挤挤眼,三言两语就挤兑的我要多花一倍的钱。 “有叫丽丽的吗?我不知道牌号,有的话,叫个南方的过来。” “几个?” “就一个。” “稍等就来!”说着,一阵风似的跑了。 这屋里还是没跟上历史的脚步,依旧老树枯鸦,与浴场外面金碧辉煌的大气景象截然相反,处处显得外宽内忌,一如我生活的地方。 或许世道大多如此。 烟盒里还剩最后一根,晃起来空荡荡的回响。怕等得久了,便先点上了。 给小张发短信,“我决定为了你戒烟!” “戒烟是为了你自己啊!” “那我不戒了。” 小张就没了音讯,她显然不信。 门被推开,闯进来一个年轻女孩,模样甚是俊俏。 “老板您叫我?” “你叫丽丽?” “是啊!” “多大了?” “十七!” “我不信。” “不信您试试?” 而后在我新婚前一晚,我护了人生中第二个失足。恰好她也叫小丽,所以严格意义来说,我护过的失足,只有小丽。 此刻我的未婚妻正在婚纱店盘头做嫁妆,而我赤身裸体的与小丽缠抵在一起。时而想起,罪恶的快感如电流走过全身。 灯光昏黄厚重,沉沉打在我俩身上。我挪了挪角度,看到小树苗进出在那个地方,就像一根羸弱的羊鞭摆在没有火的木炭上烧烤。 “你还有烟没?”我问她。 “没啊!”女孩专心致志的收拾自己的东西,像愉悦的劳动人民,收割好了麦子,开心的回家过年。 “做这个多久了?” “几个月呀。”女孩套上衣服,麻利又迅速,对我莞尔一笑,“老板下次来再叫我呀,我带个姐妹儿一起伺候你!” “不陪我坐会儿吗?” “下次啦!”说完,带上了门,把我独自留在昏暗的房里。 我百无聊赖,躺在床上看手机。
小丽的QQ头像是蓝色头发的系统头像,从来没有亮过。我怀疑她是不是忘记了怎么上QQ,又或者忘了号码或者密码。 可是她的签名改成了,“小丽永远爱小祥。” 是在给她申请完QQ的第二天早上,她自己跑去改的。 这么多年,也是不经意的就过去了。小丽的名字始终像盘根错节的植物,扎进我的心里。可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只能隐约拼凑起小丽的音容笑貌,可是很多次在梦中,我都再也看不清楚她的脸。 这才发现,我们连一张合影都没有。在一起只顾着吃饭和上床。仿佛青春是来不及享受便开始缅怀的经历,这过程全部都是暴走的肉欲和食欲。
刚买电脑那几年,给小丽留言是我每天必备的工作。我对她寒暄,跟她嬉笑,时不时凶她一凶,很少眼泪鼻涕的求她回来。 小丽现在,孩子应该都很大了吧。或许会像小丽一样,有雪白的皮肤黑亮的头发,健硕又温柔。我要是抱他,他应该也会用好听的普通话问,“叔叔,你是谁呀?” 可能小丽也胖了,至少不会太走样。每天在她身上践踏的汉子,应该是皮肤黑溜溜的农村人吧?听说有点关系,难不成会是小县城里肥头大耳的小公务员?只见他在小丽身上动不几下,就交了枪,气喘吁吁的红了脸,像我第一次见小丽时一样——而小丽也温柔安慰他,两人说着说着,便笑了。时间过去了那么久,我根本都不会哭了。“像个男人一点!”小丽的话时常在心底响起,在我每一个撑不下去的瞬间。
小丽走的那天我也没哭,像终年笼罩在这个城市上空的薄雾,揪心不止。 在候车室,小丽买了本杂志,准备路上看。我坐在她旁边,看守着她的大包小包。 小丽异常的冷淡,看得出来装的也很勉强。 她随手翻书看扉页,忽然对我说,“小祥你看,这首歌我会唱诶!我唱给你听好不?” 我看,是杂志的最后一页,印着通俗歌曲和简谱,歌名叫《风筝》,歌手是孙燕姿。
在人声鼎沸的火车站里,小丽在我耳边轻声浅唱,一如她每日在我枕边轻轻的喘息。仿佛世间只剩下我们二人,音符错落有致的跳跃着,句句伤神。我只盼时间过的再慢点,若洪荒仍有主管,请将我们永远抛弃。 我送她上车,安顿好,怕过路车走的急,便下去在月台看她。 隔着模糊的车窗,小丽的脸就此在记忆里道别,从此再无音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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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夜还是去陪了小张,虽被她责怪,但看得出她蛮开心。 天快光时,我们坐不同的车分头回家。几个小时后,在乱哄哄的喝彩中,我被司仪鼓励向小张表白。 小张的婚纱是影楼租来的,在镁光灯下有些黯淡。她依旧挂着不冷不热的笑容,宛如这个社会精心培育的淑女一般,亭亭玉立的站在我的面前。 在我遇到小丽之前,小张这样子的女生,一定是我心目中的完美女神,当时若知此日,定死而无憾矣。 可小丽偏偏非要给我打上一枚烙印,像军荼利养的孔雀王,让我懵懂之年遇到极限的经历,让我而后的日子都成了废墟。 塞翁失马,安知非福?若我可以一直普普通通的活过来,那么今天,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 福的人——忽然间好像明白了小张那不屑的笑,她似乎在说,“你这样的男人,能娶到我,不是天大的幸运吗?” 是的,是的,以前来说的话,是的。 真的,对不起。
台下的人起哄的热切,瓜子和糖块时不时丢来。我看着小张,她也看我。她的眼神很古怪,就像前几天她收拾屋子时,随手扔了我的那件T恤。 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。换句话说,那是我第一次对小张反抗,甚至动怒。小张自然不吃我这一套,一个电话弄得两边家里鸡犬不宁,四个老人轮流给我道歉疏导,谁也不知道扔了件破衣服,怎么就这么大仇了? 小张心里一定清明的很,那件T恤几乎洗得破了,纤维与棉料近乎透明,还藏着不扔,不是信物,又是何物? 她轻而易举的打碎了我与小丽的来世。
灯光让我有些眼晕,小张的脸看起来更加趾高气扬。 主持人又在催了,逼我说一些我从未说过的话。 小丽结婚时,会听到什么呢?怎样的话就能让她眉眼弯弯了? “不工作了好吗?”我问小张。 “你养我啊?”小张冷哼。 “我爱你!”我冲口说出这句,小张和主持人都楞了一下,这好像不是电影里的原词。 莫名其妙的桥段还是让观众们沸腾起来,主持人宣布开席,我俩就退了下去。
几个朋友随着我们,去换衣服的路上,准备给包间敬酒。 路过分叉口时,小张落下一步,让过几个伴娘,在我身后道: “我也爱你啊。” 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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